204 204:两道任命 (第2/2页)
从为人来讲,这位纪氏家主像一块久经打磨的云滇石,外在光滑如玉——处事圆滑老到,有能力却不露锋芒;内在坚硬沉实——深沉,又有原则。棱角分明的吏部主官都做不长久,外圆内方,恰恰好。
第二道任命是贺州刺史。
李毓祯目光扫过就轻呵一笑,对临川郡王道:“朝廷任命已出,吏部右卿由礼部左卿、豫国公纪汝中迁任,贺州刺史由汴州刺史李仲颖迁调,嗯,就是东阳公主的次女,嘉兴县主。”
“哦!丹阳纪氏。”临川郡王意味深长的抬了下眼,右手执壶均匀分茶,又呵呵一笑,“嘉兴啊,就是东阳家那位‘龙泉刺史’?”
李毓祯回笑,“正是李鸣泉。”
这里面有个典故。
东阳公主的次女李敏卓,字仲颖,十五岁时就给自己取号“鸣泉”,出自燕国公慕容秋的诗:“铁马踏冰河,龙泉壁上鸣。女子当英物,何作燕雀吟。”——以鸿鹄之志自勉。二十岁负剑游学,三年后归来,次年中进士,外放历州县。三十五岁升陇右道河州刺史,因常年佩龙泉剑不离,为政又如匣中藏剑,外敛锐气,内蕴锋芒,一旦出鞘就是锐不可挡,久之,人皆称其号,而不道其字,又有了个诨号“龙泉刺史”。
六年前从下州升中州,迁荆湖南道襄州刺史,三年“小任”满考绩为优上,并对襄州做有完善的十五年规划,后任者只要照着做,襄阳前途就如朝阳冉冉上升。政事堂果断下特迁,不等五年任满就升迁河南道汴州刺史,这是正四品的上州刺史了——按理,再往上就应该升转运使或布政副使了,成为道级长官。
但朝廷任命她为贺州刺史,同样是道治地、上州,从品级、职事来讲都没有升,但论治地富庶,汴州犹胜贺州一筹,何况李仲颖的考绩为优上——这个迁调就不是右迁升职,而似左迁降职了。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敏卓的这个任命,必定是有特殊深意。
从世宗皇帝起,朝廷对河西道布政使和贺州刺史的任命就有一个默契:不以皇族宗室为任。以此表示皇帝对河西大都督没有猜忌和挟制之心。当然,这是虚的,流于形式。若真个不猜忌反而不会有这种避忌了。当年高宗皇帝就曾先后以会宁郡王李钟源为河西道布政使,丰义县公李季兴为贺州刺史,第一、二代梁国公都坦然接受,没有什么疑惧。
而今圣人打破了世宗以来的“默契”,任命宗室为贺州刺史——圣人这是要干嘛?
与萧氏撕破脸了,将猜忌放到明面上?这不可能。萧氏前阵子才雷霆一击的表明站位秦国公主,不会转眼就翻脸吧;
或者两者关系继续升温,萧氏呵呵说欢迎皇族宗室进入河西?咳咳……这么猜测的世家中人都被自己口水呛了。
而在知情人眼中,这是很明确的信号——圣人对萧氏站位做出的回应。
新任的贺州刺史,将成为连接长安与贺州的桥梁,是皇帝与萧氏的联络人。
这个人必须是处在同一阵营,双方都可以信任,并具有才能和魄力,又能通权达变,可刚可柔的人物。
李敏卓就是圣人挑选出来的,符合这个条件的人。
临川郡王心中了然又有惊讶和意外。惊讶的,不仅仅是丹阳纪氏的站位,还有李敏卓,在这么多皇族宗室中,难道只有她符合这些条件?
临川郡王是不信的。
圣人选择李敏卓,必然还有其他因素。
但这些“其他因素”,临川郡王不会去深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昭华应该想的事。
他放下紫砂壶,抬手道:“品品这道茶。”
一只浅口薄胎的宜兴紫砂小杯平平飞了出去,轻羽无声落在李毓祯面前的降香木书案上,茶汤七分满,纹丝不漾。
李毓祯三指起杯,先闻茶香,再观茶色,然后杯沿接唇,小啜一口。三口为品,每口都有独特滋味。饮尽将杯飞回茶盘,此时清香又自肺腑而上,缠绕口舌之间,微一启唇便如兰芝绽放,令人胸怀舒展,不由笑赞,“郡王这茶道愈见功夫了。”
临川郡王微微一笑,飞了第二杯茶过去,话里含着深意,“下这盘棋,才是真见功夫。前辈,吾辈,后辈,历历代代。但愿,苍天不负。”
他眼神深邃,浑身沉敛的气质就如百年的紫陶茶盘,经岁月茶香的沉淀,沉厚平静,只是眼中腾起的两星光芒,如夜中簇燃的火炬,却是一闪即消。
“哈哈!”晋王刚好进来笑哈哈接口,“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天道不绝,留一便是生机。先辈前辈吾辈费这么多功夫,就是要寻找那遁去的‘一’——苍天不负,上天有德,定能找到。”
他说着走到临川郡王对面坐下,径自拈起一杯,闻香,观色,品茶,饮尽,起第二杯时,又飞了一杯给李毓祯,“阿祯,这功夫茶要趁热,凉了就尽是涩味了。咱们可别白瞎了临川的功夫,哈哈。”
临川郡王莞尔说他:“你这易数学得半吊子,就先前那句,还算照搬得似模似样。”
“你才半吊子!”晋王恼了,最听不得人说他易数学得不好,吹胡子瞪眼,与临川郡王不依不饶起来。
李毓祯暗笑,饮完第三杯茶,又批阅了几份公文,门外侍卫禀报,说布政副使、转运使、防御使、广州刺史到了。
“入见。”
晋王袖子一拂,便将折合的六曲漆木屏风拉伸开来,隔开饮茶间和议事间。
须臾,四位紫服朱服官员脱靴进来。
领头的是岭南东道左布政副使宋继登,因布政使崔延陵尚在病中未康复,而右布政副使的衙司是在隔着琼州海峡的琼南岛上,布政使的公务便由宋继登全面接手,目前重中之重的工作是灾后赈济与重建。
走他身后的是一位年过五旬、面貌峻拔的官员,这是岭南东道转运使蔡丰年,负责一道的财赋征收和转运,广州的赈灾事务和重建工作少不了这位钱袋子。之前因染疫隔离在官员病区,地震前几日才被胡汝邻施药从霍乱中救治过来,等不及恢复元气就投入赈灾公务,身材消瘦后更显风骨峭拔,人物高峻。
他身后半步是岭南东道防御使赫连铁树,祖上有匈奴人的血统,眉高目陷,面白高大,腰佩横刀,一身慓悍之气,武道卡在登极境后期已经多年未有进益,见到秦国公主,眼中就有炽热,觑机向这位殿下请教武道才是他热衷的,汇报公事是顺带。
走他身后的就是广州刺史虞廷芳,地震之后又瘦了几斤,以前的官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但祸中有福,中年后发福的身材在持续清减下已经显出了“竹瘦鹤骨”的风韵。
四人一齐行礼道:“下官参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