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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跽坐行礼后, 便退身列坐公案两侧,依序禀事。
这是李毓祯入驻广州后,每日例行的工作汇报。
时间只是辰正二刻至巳初二刻的半个时辰。但有什么难决的,都在这半时辰内由李毓祯当场解决了。
这使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各项进程都加快了。
比如地方财赋与中央是三七分,中央得七、地方留三,但广州接连遭了两大灾事,靠这“三”就不够用了, 需要向朝廷请示截留税收, 而李毓祯在这里就可以当场决定,少了上奏及等待批复的时间。
又比如征调折冲府的府兵和后备役救灾清理废墟等工作, 因为李毓祯的直接发令, 少了许多拖延和推诿。
大唐是军政分离,各州折冲府不为地方所统, 统辖各州折冲府的防御使也只服从兵部命令,布政使只能协商调兵没法指令,就免不了拖延磨蹭。
而李毓祯是以尚书右仆射执政并监管兵部——这也是皇帝直辖的部司, 但圣人已经下了诏旨,予她监部权——指令赫连铁树是名正言顺,说话当然比宋继登管用。
又比如文官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转运使蔡丰年是书香门庭出身, 为官以清俭峻节知名, 与讲究精致生活的世家官员多数合不来, 而在财税拨款上又有些严峻苛刻, 将宋虞二人当成贪墨官员般防着,每贯钱都要计较明白,请款账目细审再三,苛细得让人跳脚想骂人,若不是李毓祯果断批复,协调处置,宋继登和虞廷芳必得撸袖子跟他干架。
又比如有了李毓祯签发的督促手令,从相邻道采办调运救灾物资一下变得顺畅快捷,不再拖拖拉拉,各种借口。
……
总之,这个每日半时辰例会已经成了广州政务的核心,各项指令迅速下达,迅速执行,各项棘手事务通通得到解决,仅仅十四五天工夫,广州灾后工作就呈现出了新局面:高效,有序,协力,同心……从上到下显露出一种积极向上的风貌。
人们都知道,秦国公主在广州。
没有什么能比未来皇储亲临灾区更能稳定人心。
她每日都会骑马巡城,汗血宝马威武神骏,她的人更神俊,人们远远看见她紫色团龙袍佩剑,就感觉出一种力量,让人安定、平静的力量:自信从容,又尊贵强大。人们忍不住低首,又忍不住抬眉,想要跟随她前行。灾难后的人们,尤其渴望强大的领袖出现,给予他们庇护、希望,和信心。李毓祯完全满足了人们的期望。有她在,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这使她在广州的威望高炽,无人能及,那首童谣从她骑马出现在广州城起就如雪遇炽阳消融湮灭。
如今距离地动过去已经接近三个月,一批批赈灾物资调运入广州,城里的废墟清理已经完成三分之一,地动破坏的道路和公共设施正在维修恢复,受灾百姓按片区住进了统一规划的帐篷和临时棚屋,每个片区都保证有清理干净并经过消毒过滤的水井,搭建有男女厕屋,下设排污管道,杜绝灾后疫病的源头。
地动受损最严重的是南城,已经完全成了废墟,一则因为震中在南城,二则南城的平民坊和贫户最多,所居的都是棚屋、薄坯房,一震就垮了。其他三城的平民坊也是受损最大的,墙壁开裂,房顶破洞,多数没法住人。
昨日例会时虞廷芳就呈上了一份札子,是广州工曹参军盛余年的提案,规划将贫户区的窝棚房,平民坊的薄土坯茅顶房全部推倒重建,统一改建为标准土坯墙的双层斜顶楼,使用最新式廉价的波连瓦,坚固和安全也远胜以前的危房劣房,而且极大减少火灾危险。
札子又提出:建房款由官府负担三成,也是作为赈灾款,百姓负担七成,这七成先由官府垫支,百姓签订借贷合同,十年二十年分期还贷不等……
蔡丰年当时脸就黑了,骂虞廷芳“昏了头!荒唐!脑子掉渣!广州府有多少钱?”
宋继登也觉得“要疯!”……
这得要多大魄力才敢做这种决策?
按札子中的统计,总计有十一万七千四百多户平民的劣造房需要改建,这绝对是一项花钱的大工程,概算广州官府要一下支出一千万贯以上,超过岭南东道一年的总税收,而平民借贷款要十年二十年才收得回来。
蔡丰年和宋继登这会子意见一致了,都恨不得掐死虞廷芳:这种提案就应该扔到抽水马桶里冲掉啊啊!你是想让咱们整个岭东道明年都喝西北风吗!
两人激烈反对。
李毓祯当场没做决定,例会后却传见了工曹参军盛余年,并在虞廷芳和盛余年的陪同下,巡视了南城。
宋继登和蔡丰年听说后十分忧虑。
此时,两人坐在书房议事间里,身板挺得直直的,表情都很严峻。当虞廷芳开口禀事时,两人四只眼珠子都瞪着他,敢说借贷房议案就打死你!
虞廷芳眼角一抽。
赫连铁树噗一声笑出,深陷的眼窝里满是兴味,一副“坐看你们内斗”的表情。
他是管军的防御使,防御司和各州折冲府的粮饷军资都是兵部划拨,不归地方财政管,就算广州刺史败光了岭南东道整个道的财税收入也与他无关,所以很有闲心看戏。
虞廷芳清咳一声,翻开手本便作例行汇报,“昨日没有新的重大情况。折冲府继续清理废墟,发现两例死亡者。截至目前,共计震亡三千二百一十六人。医官局报:没有新增霍乱,也无其他疫病出现,暑热症增加了一百四十三例……”
他一一说着,利落禀完昨日工作,合上手本揣入袖中,便抬眼盯着立在书案上的乌檀底座台历,已经翻过去的“昨日”背页正对着他们,上面用墨笔写着:80。
这个婆罗门数字表明昨日已经是地动后第80天。这个台历,就是秦国公主用来告诫他们的——治灾不要拖拉!
如今吏治又见懈怠,官场上决事迟缓,执行拖延,已经成了常例,但秦国公主显然很憎恶这个“常例”。虞廷芳垂下的细长眼里晶光闪烁,心里闪念这一位的处政喜恶,便以一种直接的方式请问上官,“下官昨日呈上提案后心急如火,迫切希望早日实施,不知殿下是否已有决断?”
立即感到刀子似的目光。
宋继登蔡丰年用目光凌迟他。
虞廷芳自觉身材瘦得官服飘飘,脸皮子却磨得厚实,不惧刀剔脸。
李毓祯凉淡声音道:“我已具本附札政事堂。今日是五月二十一,最迟六月中,必有章本批复。”
虞廷芳声音都激动了,“喏!”直身长长一揖。
宋继登蔡丰年却是脸色一垮,活脱遭遇大荒年的表情。
李毓祯一看这形容,就知二人不服气,纵然政事堂批复下来,执行起来也要打折扣,当然要疏通思想,便放缓了声音道:
“太宗皇帝说:国家治平,安居乐业;又训谕曰:天下有一室不得安,有一夫不得食,即宰相之责。然则何以安居?‘衣食住’,而后‘行’,此谓:四大民生。
“然而国家富强不是一蹴而就,解决民生也无法一蹴而就,总得有个紧次。故:食为一,衣为二;往,行,为三,为四。
“纵观帝国执政,先立法颁种子粮贷、耕牛贷、农具农机贷,至昭宣变法又立青苗贷——为的是百姓吃得起饭,这是解决‘食’的民生。至章宗朝,颁棉田贷,推广种棉——这是进一步解决‘衣’的民生,为的是天下无冻死之民。”
这些宋蔡二人当然清楚。因为棉花种植技术的攻克,终于能在大江南北种植,不再是河西独秀,而棉花量产,价格就从高处跌落,到章宗末年,除了高端的几种棉布外,其价已经贱到耕夫农户都穿得起棉袄盖得起棉花被了,每年寒雪季很少有冻死之民。
“自昭宣变法以来,国家越发富裕,中央和地方财政都充裕,已经有能力考虑、也应该进一步考虑‘为三,为四’的民生了——衣食之后,就是住。
“地方治政,讲的是安居乐业。什么是安居?没有盗贼,没有匪祸,没有刁民作乱,没有杀人惨案,没有残酷的官吏盘剥,民间道德风气良好——这在吏部考绩能得个‘上’。但治下民生苦,小民吃不饱,穿不暖,住着下雨落雪的屋子,这能叫安居?这种地方官,纵然是明镜高悬、清廉如水的清官,吏部考绩永远也得不了‘优’!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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