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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192:不要用眼睛限制世界

  192 192:不要用眼睛限制世界 (第1/2页)
  
  堂内凝重沉滞的气氛因为萌生了一点期望而松动起来, 就好像一团灰烬的暗火中用火钳一拨,又露出火星来。
  
  顶着众人“热情”的目光,至桓先发言了。
  
  他今年四十六岁,在大医师中是年轻人, 但年龄足以为沈清猗父辈,当然不能推年轻人出去。
  
  若是以前,或许还会存着考较、为难的心思。但随着沈清猗在药殿时间越长,就越让人感到她的可怕:
  
  那种如同长鲸吸水的学习能力让他们瞠目结舌, 但更可怕的是那种领悟力和辨微推理,当阅读完药殿编撰的上中下三卷《疾内病案汇总》后, 就能将所有病症绘出主干和枝干, 主症是主干,各种病况变化是枝干,不需要临床看病, 如何根据病况差异和体质不同辨微用药就全存于她胸中了;然而让诸医们最骇然无言的是,她对一些疾病有可能出现的病变还做出了推理演变, 而这样的病情, 是诸医家几十年治病都没遇见过的,但按她的医理而推, 就很有可能发生, 然而因为她的医理溯源,即使突然遇到这种病况, 他们也能很快做出反应对症下方——这是多么可怕的能力??
  
  药殿医部的医家名宿们都默默无言了。
  
  就是至桓这位医道天才, 面对沈清猗时也有种无力的感觉。或许就是至和师兄那句话最能表达他们的心情:至元师妹, 就是打破“常规”的存在。反正他们也不要用常规去想她了,否则就会被事实打脸。
  
  药殿医部的考核长老说,如果不是对高正医师的考核有严格的临床重病治愈病例要求,神农域的重病患一时找不到那么多,至元的考级不会停在中正医师的位置上。“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才能成为大医,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道理,用来评判任何医者都是正确的——但不能论断至元。”任何常规揣测她都会错误。
  
  至桓觉得,这位年轻师妹身上有一种光华,那种光华不是因为病例累积而成长的精湛医术,而是世上医家梦寐以求的“悟道”能力,经验只是时间的累积,但这种触摸到道的大门,并且很可能登堂入室的境界,却是世上很多名医一生都不能达到的境界。
  
  至桓入药殿十年,医术精进已远非昔年可比,他原就天资超卓,再经过在药殿医部的十年精修、切磋,医术已臻至“精细”的境界,只差一步就是“入微”。而至入微,就能洞察脏腑病位如同目视,此谓之:内证。
  
  这一步跨出,就是另一番天地!
  
  他隐约有种感觉,此次扬州之行,或许就是他的契机。
  
  至桓心里有着这种盘算,自不会存着“先说比较吃亏,后说才占便宜”的一般医家想法。进入药殿医部的医者或许最初都有攀比和藏私的心理,但在部内每十天就有一次辨证的氛围下,藏私只会让自己固步自封,而毫无隐藏的阐述自己的见解,引来更多的批评、补充,在医术上的收益才会更大。
  
  至桓来之前就与沈清猗约定,两人到扬州后先各想各的,在辨证论治上再作阐明。“有公开的争论,才会撞出更多的火花。”至桓诚恳说道。对这位年轻的师妹,他早已不当对方是医家后生了,而是当成优秀的同辈一样平视尊重,某些方面还视同师长一般敬重请教。达者为师,概莫能外,谦虚者才能接纳更多,走得更远。
  
  至桓起身立什行了个道礼,坐下后微笑说道:“余比至元师妹痴长好些年岁,且先抛砖引玉。”
  
  这句开场白让众医家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这应该是至桓道师的谦词。
  
  至和至川至弘等道门医师都是一脸迷之微笑。
  
  至桓开口就是惊人之语,“余以为,此次霍乱,应分两种。前一种是旧霍乱,后一种则是新霍乱,病源、病因,俱与旧霍乱不同。”
  
  他声音浑厚又清亮,“先说旧霍乱,此即诸医家所论之寒证霍乱:病起于风冷,吐利及小便皆清如水液,而不酸臭,口不渴,或渴喜饮热水而非凉水……
  
  “综合诸位医家的辨证,这种霍乱又细分数证。而每证又有不同病理变化,需详加审辨,分别入药施治。
  
  “一则,曰寒湿困脾证:身寒肢冷,脉濡弱或沉细。此即仲圣《伤寒论》所曰伤寒霍乱,也是最常见的霍乱时病。当如常医正所论,以正气散、理中、五苓加减治之;
  
  “二则,曰亡阳证:湿盛而四肢厥冷,汗出身凉;或烦热发躁,揭去衣被。后者即余大夫所辨证,乃为寒证而非热证,不可以清热之方治;也如胡太医丞所辨证,乃内虚阴盛格阳,亦不可以寒湿困脾证治之。
  
  “余以为,当宜理中汤,而正气散、五苓不可用;重者则四逆汤。若用四逆后,吐泻止,仍汗出而厥,又脉微欲绝,此即阴未退散,而阳有散亡之象,当于四逆加干姜一倍,以救欲绝之阳,又虑温热之过,反为阴气格拒而不入,故再加猪胆汁之苦寒,以为向导之用;若有暴泻如水者,冷汗四逆,脉弱不能言,则急进浆水散冷服救之。”
  
  胡汝邻、常焘、余秉执、至和一边思索一边微微点头,这是将寒证霍乱的各种症候都辨证得清晰了,又分虚实而论治,正是“一病而异治”之理。
  
  “第二种霍乱,即之前数位医家所辨证的热证霍乱,此为以前未出现过的新霍乱,其症:骤起剧烈吐泻,吐出物腥臭酸腐,泻出物呈米泔水样、黄水样或血水样,热臭难闻,小便短,色黄赤,口渴大量饮凉水,手足转筋……
  
  “综辨其证,余认同胡太医丞、常医正、至和师兄等众医家所论的中焦湿热证。此与寒证霍乱迥异,不可用药与同;也不可当成夏秋的暑湿霍乱治之。”
  
  持热证论的医家都微微点头。
  
  至桓顾目众医或赞同或思索的神色,继续说道:
  
  “而今疫患,多为寒热之证兼杂,又不可以一证治之。余观病患及医案,疫者以热证为主导,而兼有寒证,则治疫当以先热后寒,即:以清利中焦湿热为先,再入温药治寒证,或温中化湿,或回阳救逆,或益气生津,则寒热霍乱便可两解而治。”
  
  他说到这停下来。
  
  余秉执急道:“当用何方施治?”
  
  在这里辨证论治的众医家中,持热证论的已经占大多数,不是没用过清利中焦湿热之方,但见效不著,或有患者虚冷受不住清热,反虚而殁。无论用治寒方还是治热方都不当,这才让众医家束手,焦虑下如困于巷中不得出,思绪也就更加烦乱、更加不得明。
  
  此时闻得至桓的辨证论治,恰如道观的当当钟声,让人心神一清,只觉脑子中烦乱的头绪又梳理出了条理,看着至桓的目光都火辣起来。有性急的医家也如余秉执般催问起来,“当如何施治?”
  
  至桓却没有立即下方论治,而是说道:“欲治病,先知因。
  
  “扬州支河众多,居民饮水多从河中取,人多共用一水,久之则生秽气。而城中更是人烟稠密,平民坊几十户人家共用一井是常事,经年年暑蒸,则热毒蕴蓄,又地气炎热,秽气愈盛,故多疟疾、暑湿霍乱这类时疫。如今生出热证霍乱,也非奇事。
  
  “余观一些贫户巷,排污陶管埋得浅,有些管道已有破损而无更换,污水自管道渗出,流于地表,恶臭不堪。就如南宣坊的大榆巷——”
  
  他说到这转头吩咐,“黄柏、黄连,将疫区平面图展开。”
  
  侍立在讲经堂一角的两名道侍应声上前,立于道门众医师身后,一左一右将手绘的粗略扬州城平面图展开,四尺长、三尺宽,染疫的坊、曲、巷都用正楷标明了。
  
  至桓拿起案上三尺长细棍起身走到黄柏身侧,以棍指图道:
  
  “诸位请看,图中红点表示疫地,红点愈大,疫患愈多。按州衙的统计,恰是南宣坊的大榆巷疫患最多,整个巷子的人户全数染疫。诸位请看,大榆巷这里画黑点处,便是排污陶管泄漏处;这里的黑色圆圈是水井。这两处相距不到三尺。”
  
  众人齐嘶口气。
  
  余秉执忽地一捶腿,“难怪了!”
  
  霍乱疫者的粪便进入下水管道,而从陶管破损处泄出,再渗入水井,污染的水经饮食入人口,或生饮水者,岂会不传染?
  
  又一位大夫捶腿,“难怪了!这次霍乱爆发得这么猛烈!”
  
  常焘呼地起身,激动的向他一拱手,“至桓道师辨证鞭辟入里,观察细致入微!余等受益,受益!”恨不得立刻飞身禀报刺史府,立即安排人员全城检查排污水管,修缮替换破损管道,否则,疫疠之气露于地表,即使不污染河水、井水,久居其中也是要患病的。
  
  至桓向常焘回了一礼,“众医家身处城中,为城中气氛所感,一心焦虑着早日治好疫患,故而暂时没想到这些和治病不直接相关的地方。我和至元师妹是新入城中,还没有陷入疫患的焦虑中,眼睛就往边边处处看得多一些。”
  
  一些医家点头一些医家又微笑,这话让人听得舒服。再者,检查疫区的下水道,的确不是他们这些大夫的职责,为瘟疫焦虑中哪里还会去想这些呢?而扬州城内的上下官员也都为霍乱的剧烈和治疗无措焦头烂额,哪里会有人关心贫民曲巷的下水管道呢?
  
  至桓让道侍收图退下,坐回原位后继续说道:“贫民户住地脏浊固然是起因,但新霍乱比旧霍乱传染性更强也是疫病猛烈的重要原因。如今病因既明,则可从源头消堵,不至于使疫患源源增多,此为控制瘟疫之本,也为当务之急。”
  
  常焘听到这,哪还坐得住?
  
  虽说扬州官府行动迅速,隔离措施有力,近段时间疫患没有急剧增加,但是,还是有新的霍乱患者出现,尤其多出在贫民坊。他想起扬州的下水道似乎是五十年前铺设的,估计在贫民坊施工的都是偷了懒的,管道铺设得浅,经过这么多年,又有房屋动土、修道路、挖井的,没准一些下水管道都露于地表了,若是多几处破损泄露的,加上贫户曲巷本就比较脏乱,疫病一流行,这些地方不就成了疫疠危发之地?
  
  他当即吩咐坐后面的医政令史,令他先去刺史府详禀此情,安排人手越快检漏越好,还有贫户区要颁发禁止乱倾垃圾倒污水的命令,以及清污措施等等。那医政令史是个老成又利索的,一边听一边拿笔速记,然后收好便起身离堂,出观后就上马泼剌剌驰向刺史衙门。
  
  辨证堂内,至桓已经在说论治,“热证霍乱病起于疫疠臭毒之气,病变集于中焦脾胃,解证当从祛除病邪,复脾胃之升降着眼。余以为,可以蚕矢为主药,取其祛浊除秽,展化宣通之功。”说着口述了一份蚕矢汤的药方。
  
  这是一份新创的方剂。
  
  众医一边听,一边提笔落纸,记下每一道用药,暗暗与之前采用的清中汤、连朴饮、三仁汤相比较,辅药有四五种相同,但多了宣化畅中的佐使药,关键是主药用了蚕矢。
  
  便有大夫询问。
  
  至桓解释道:“蚕矢祛湿,尤善化胃肠之湿浊。只是它作用较缓,故医家开方甚少用于化脾胃之湿。多用以慢治调理的风湿症。诸热证霍乱,都可用此方治。这是一个通方。”
  
  通方众医都明白,只要是这个病,吃了这药多半能解,但因人的体质虚实之差,以及个别细症不同,有人好得快,有人好得慢。而治疗疫病有一个通方是很重要的,因为疫患太多,没有那么多的大夫去针对每一个病患的体质细细下药。
  
  至桓又根据病况差异论治,说道:“若是温病转霍乱,吐下而热邪痞结上焦,胸次不舒者,可以黄苓为主药,并与黄连、半夏同用……
  
  “若是霍乱而肝火盛者,可用楝实、黄柏、桑叶、丝瓜为主药……
  
  “若是霍乱而血分热炽者,可用茅根、地丁、益母、蒲公英为主药……
  
  “若是霍乱已经大虚欲脱者,可用人参、龙骨、牡蛎、甘草、石脂、余粮为主药……”
  
  众医一边记,一边琢磨他开的药,便品出了其中奥妙。
  
  至桓的用药轻清流动,极得“轻灵透发”之妙,即以轻药治重病。
  
  轻透之用,最合医家王道之意,故深为医家推崇。
  
  但不是每一个医家都能做到,尤其重病,而不下重药就能愈者,绝对是医家翘楚。
  
  扬州众医均自忖做不到,不由心叹佩服。
  
  胡汝邻也感叹:不愧是太医署的天才!可惜被道门挖走了。
  
  至桓向沈清猗一颔首道:“有请至元师妹补充。”
  
  众医目光都望了过去,心中却在想:至桓道师的辨证鞭辟入里,施药也深得轻透之妙,还有什么可补充的?
  
  他们在心里来回思量蚕矢汤和其他用药,竟觉无一味可减,无一味可增,若是用其他药代替,又失了轻透之妙,一时只觉得唯可用“恰到好处”来言。
  
  是以众医目光虽望向沈清猗,心里却没什么期待,毕竟这是位针科国手,不是疫科也不是疾内科,而且还这么年轻,疫科和疾内科可不同于针术,这是要讲年龄经验的,所以对这位国手道师的辨证论治真没什么期待的。有些性急的如余秉执几位甚至已想拔脚而出,赶紧去施药。唯顾忌着礼节和沈清猗的世家身份及国手地位,强行按捺着等她发言,心里却盼着她赶紧几句话说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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