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119:大道,疾林 (第1/2页)
只要是前行, 他们终会遇到。
萧琰驰马回到营中。
按军律先去副营监帐外报告回营, 然后才回自己营帐。她的营帐在副营监帐的北面、营主帐的西面, 互相间隔五十米。主帐左右是两座副帐, 左为安叶禧的令旗官兼文书兼勤务帐, 右为萧季思六人的亲兵帐。“副营!”萧季行立正行礼,伸手掀起帐门。萧琰脱靴入内,安叶禧刚收完衣服叠得方正,起身到帐门边, 行礼叫道:“副营。”
萧琰嗯了一声,随手摘了圆檐盔递出去, 又取下军官挎包递过去。
安叶禧接过盔帽和公文包,转身搁架时眼珠就转了转,心想:副营看似心情不好, 难道被大都督父帅叫去训斥了?应该不会呀?副营在战场上的指挥一直是很极的, 还有第五团, 营主都称赞说“不动如山,进如火,退如风”了……
她心里疑惑却没多问,只倒了水递过去。萧琰一口喝尽,放下杯子就吩咐,“磨半寸墨。”取出一沓纸心中就开始打底稿。
安叶禧却道:“还没卸甲。”
萧琰身上还穿着营级军官的甲袍,重十五斤, 带兵操练时也是要着甲的, 往常回帐第一件事就是卸甲, 这会因想着写信,倒忘了,主要是这点重量在她身上不算回事,很容易忽视。萧琰起身,安叶禧先给她解了战裙,再给她卸上身甲。
安叶禧卸甲已经熟练了。头回卸甲的时候还不老实,手上摸来摸去的,被萧琰瞪眼说“下次这样扔你出帐”,果真第二次就被萧琰单手拎出帐了,让萧季思六名亲兵忍俊不禁,马永忠不知从哪知道了,然后一团五团就都知道了,哈哈哈笑了她好几天。安叶禧屡败屡帐,终于在萧琰的“铁面无情”下败下阵来,果断决定不再勾搭她了,省得怀疑自己非凡的美貌,自信心都碎成渣了。
安叶禧很规矩的给她卸了甲胄,然后磨墨。萧琰习惯晚上写札记,记所见所得,练兵感想之类,但今晚是写信,随送药的队伍送到庭州去。
她提笔先给四哥写信,约略提了这一个月自己作训和打胜仗的事,这是军信。
萧琮是大都督府兵曹参军事,既掌管兵曹司又有军事参谋之职,萧琰只要不写还未执行的军事任务就不属泄秘违律。
写完自己的军事汇报后,萧琰跟着就着重叮嘱兄长不要去已经感染鼠疫的柯泰榷场:四哥你待在庭州城就好,对疫情尽心尽力就是调度协调各方人员和资源,可别把自己折进榷场去。你又不是大夫,去了榷场也没用呀。还要带一堆侍卫亲兵护你进去,这不添乱吗。
萧琰为了叮嘱四哥也不顾忌语气了。之后萧琮收到信时一边看一边无语,感觉写信的不是妹妹,而是苦口婆心的老姆嬷。
萧琰又给沈清猗写信,正好可附在给四哥的“军函”——关键时候,她也决定徇一会私了。
相比四哥萧琮,她最担心的还是沈清猗。
四哥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去榷场,但姊姊是治疫大夫,随道门去庭州,必然身入榷场疫地。
萧琰写信时,真个下笔沉重,叮嘱的话就多了些,写完看了一遍,不像妹妹写给姊姊的信,倒像反过来般。
她嘀咕,没准姊姊看了这信要瞋眉,心里抖索了下,却也没撕了重写。想了想,又落笔道:愿姊姊生翼而飞。所以你先要保重自己,才能振翼而飞。
她将两封信各折了,给沈清猗的信在背面注了个“沈”,四哥一看就明白。一起装入军函中,未封口:需要父亲审阅后才能出军营。
砚台中的墨还没用完,萧琰想了想,又铺了信纸,给母亲写信。
她眉蹙着,提着笔,许久未落纸。
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空落了。
从大军开拔进攻青唐到现在,她收过四封家书,随寄在四哥的军函中:第一封是绮娘写的,后面三封都是商七写的。
母亲若有话给她,都是绮娘或商七执笔,均寥寥几句,占不了几行。但从年初到现在,已经六个月了,母亲给她的话只有年初绮娘写的那封家信中的四个字:大道为己。
之后再无话。
大道为己?
这四个字的意思似乎是清晰的,但正因为清晰,她心中惶然:母亲为什么要说大道为己?
她想强大,是想守护母亲——这是初衷。
母亲却说大道为己……为己?
她又想起绮娘的信:绮娘说要外出,短则三月,多则不定。从她记事起,绮娘就待在清宁院中没出过半步,这是要去哪里?又是发生了什么要出去?“短则三月,多则不定”,这个“不定”是多久?为什么不定?绮娘去这么久,那母亲呢:谁给母亲做饭,谁给母亲洗衣?难道商七做?萧琰想到这就惊悚……
疑团如云,萧琰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心里的不安和空落也由此而生。
但念头每次浮出都被她按下去了,她要将更多的心思放到作训和战斗上,放到她麾下的士兵身上,为他们的生命负责任。
但大军攻下了白仓隘,整个青唐都已经打下,完成了北路军的战略任务,现在就是休整,恢复,等待晋阳公主的主力军攻入逻些,萧琰心情一松,压在心底的疑云就又升起来。她蹙眉良久,方才落笔写下:大战暂歇,思念母亲甚切。希望战事早日结束,早日见您。
她给母亲写信都是絮絮叨叨的,杂七杂八说着自己想法,这会却没了絮叨心思,只觉手中笔甚重,让自己思绪都凝重了,每一字都落如千钧。
母亲,盼早日见您。
……
墨迹干后,萧琰将信放入信函中,已经是很厚一叠了,俟战事结束才可递出。所以的思念和不安都凝聚在这些信里。她的手掌在信函上按了一会,才抬眸,便见安叶禧偷偷的瞄自己,不由无语,将信收好到匣里,斜眉道:“想看就看,偷偷摸摸的做甚?”
安叶禧拍胸口舒气,“你刚刚那脸色,哦,看不见你脸色,总之脸色不好,不能惹你。”
萧琰伸手按膝,“没事。刚刚就是想念我母亲了。”
母亲呀……安叶禧有些怅然,她的母亲是一个很美貌也很温柔的女人,就是命不长。她十岁时,母亲就病逝了,留给她的只有那些永远不会褪去的、温柔的记忆。
似感觉自己的头被轻抚了一下,她抬眼便见到萧琰纯净温和的眼睛,像雪水清澈,却有雪水没有的暖意,不由一笑,浅绿眸子就盈动起来,像春日草原上漾波的碧浪,凑过去坐近,扒着萧琰胳膊,头靠在她肩上,便觉那些怅然和心中飘浮的不定都沉落了下去——有种令人安心的倚靠感。
萧琰没有动,让她靠着。
此时安叶禧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失群的雏鸟,孤单,不知飞向哪里。
静默了一会,她问道:“等攻下逻些,战争就要结束了。你是继续留在军中,还是如何?若留在军中,军主就要恢复你女子身份,会有记过,但以你的军功,至少队正的军职有,武阶至少也能保持在从八品。若不愿留在军中,就以士官退伍,也是退职军官,婚姻要遵从你的意愿,你父亲若敢枉顾你意愿胡乱将你嫁人,就是亵军。”
安叶禧参军的原因是“逃婚”,不想被她父亲嫁给静州刺史的庶子——按安叶禧的话讲,就是老婆死了三年侍妾一堆生的孩子能组成两个火的三十五岁老男人!
两家还在议庚帖时,安叶禧就得了确切消息,立刻动了参军避婚的心思。
她的三个哥哥、两个弟弟都到了服兵役的年龄。按大唐兵律,除了募兵制外,还有义务兵役制,每户有二子的,十六至十八岁必须服兵役一人,不愿服兵役的,可以出“代兵役钱”免役;但兵律还规定,家有四子以上的,必须出一丁参军,不得免役。她父亲的妻妾多,儿子也多,她上头三个哥哥,大哥已拖到了服兵役的最大年限,家中必须要抽丁参军了。
她三个哥哥七个弟弟中,符合兵役年龄的有五个,最有可能被送去参军的就是庶出又不受宠的三哥。
她三哥便偷出兵役帖悄悄给了她,帮她避婚,同时也是帮自己。
如果安叶禧在军中立功,隐瞒性别参军就不是大罪,反正女子立户也是称丁的,安家和她三哥顶多问一个“冒名送丁顶替”的罪,算不上“欺军”的大罪——但这个前提是安叶禧立功:所以她父亲即使知道后暴跳如雷,也不敢去军中说明实情,只能期望她立功,减轻将来的罪名。
但安叶禧若在军中立功,升了军官,按大唐军律,军官婚姻需得遵从军官本人意愿,不得强娶强嫁,否则就是犯了“亵军”之罪。
安叶禧趴在萧琰肩上懒懒道:“我继续做你的令旗官兼勤务呀。你在军中,我就在军中。我要是退伍了,我父亲又得整天烦我,没准又从哪里抠出什么‘才俊’让我平婚。”
因按军律,军官只能娶婚或平婚,安叶禧敢打一百个赌,她父亲会给她找一堆家世相当的让她平婚联姻。她还是待在军营里比较清静。她父亲再跳腾,也不敢到军营跳腾。
她忽地睁圆眼看着萧琰,“副营你问这话不是想抛下我吧?”一副你说是我就哭给你看。
萧琰无语,抬指敲她头,“我就是问问你的打算,什么时候说抛弃你了。”说完这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安叶禧已经喜笑扑她身上,“那说好了啊,你去哪我去哪。”
萧琰:“……”
什么叫我去哪你去哪?
“坐端正了。别想占我便宜。”萧琰正经说道,一手臂将她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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