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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双塔 2

  第四章 双塔 2 (第2/2页)
  
  “鸠霁在参差下圜境里答应帮一位女子复仇,用她的精命绘制宿符逃了出去,为保你顺利逃命,把半张延命宿符留给了你,但他并没有遵守承诺。意外见到师父后,敲诈了女子的仇人,又将精命回注女子本体、切断与下圜境里本神的联系,以为可以冒名顶替、继续存活。师父让竺昼在下圜境及时恢复了女子本体与本神的联系,原已奄奄一息,本神反注逼得鸠霁的本神无路可逃,他精力不足,最终选择了死亡。只是最后他还想再看你们一眼,便化作了飞蛾。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见过?”竺夜用极简之词述说了鸠霁的最后一段人生。
  
  “飞蛾?”Sean想了想,“夏天收拾旧书,有天早上阳光很好,忽然有只紫色飞蛾落在旁边的窗棱上,母亲让我赶快打死,正好手边有本天竺梵咒的笔记,一下打过去,但没留痕迹,我还以为是没打着、飞走了。对,紫色是我家的宿符色,原来这就是他一生的终点。”
  
  “是啊,他一生的终点,那你还要继续他这样的人生吗?”竺夜提出了和小巧妹同样的问题。
  
  “我……”Sean迟疑了。
  
  “没关系,你有时间慢慢想。明日可不必再去古今寺,现在已隐于世外,”竺夜翻手看看表,“啊,不早了。”
  
  “等等,我姐姐现在还好吗?”Sean想起了小巧妹,他时不时就会想起她。
  
  “对了,她有件东西还给你,跟我来。”竺夜走回大厅,从吧台后面的衣服里摸出一只簪子。
  
  “她怎么样?”他拿在手里,一眼认出这是头次见小巧妹时她戴的发簪,云南不缺美玉,可这一支因长久使用显得尤为温润。
  
  “这可是你父亲当年给小巧妹母亲的定情物。她很好,放心吧。不过,不要再找她了。”
  
  “为什么?”Sean追问。
  
  “告你也无妨,自从当年鸠氏一族被封印记忆,师父就命我,凡日后两族相遇,一定要把四姓族人转送到其他平行空间。”竺夜说完,转身走了。
  
  ***Sean一夜未眠,看着手里的发簪,翻来覆去想着竺夜的话和最后的问题。
  
  对于父亲临终前的“偷梁换柱”,他羞愧万分,想去探望被替身的女子、表达歉意;而对于突如其来的姑姑和另一脉族人,也并没有生出太多惊喜,甚至有些厌倦眼下的生活。如今姑姑业已去世、无从查找,便随它去了,不如去B市寻一下景家后人,顺便转换一下心情。他心中有一个新的打算。***
  
  次日一早,Sean启程回F市。
  
  离开时,旅社里空无一人,吉他、外套都不见了,就连昨天拿过可乐的冰箱都不见了。等他走出门口,旅社也在一点一点消失,最终化为一道宿符、灰飞烟灭。
  
  “这个Ivan,真没诚意,连旅社都是用宿符变出来的。”一边埋怨着,他反而笑了出来,心情好像也轻松了许多。
  
  寻亲
  
  2011年10月11日,B市。
  
  在F市大学周边经营多年的旧书店被快速打包转让,Sean带母亲搬家去了B市,随身行李仅有那几本梵咒笔记和极乐盒,作为父亲的遗物。他要重新开始,也让母亲轻松几年。
  
  利用自己多年前的专业,他成功应聘到一家贸易公司,走南闯北的丰富经验让他如鱼得水。闲暇时间他常去山间疗养院采风,每当看到程萍,他都会想起父亲异想天开的行为与可怜可悲的结局,愧于当面致歉;可一次次看到耐心陪伴着程萍的姑娘,心中又有些别样的温暖在涌动。
  
  2016年元旦,普降瑞雪。Sean本打算趁假期去一趟山间疗养院,因道路封阻而临时取消,一周后再去,得到了程萍去世的消息。护士长以为他便是临终前探望的年轻人,告知了墓地地址。Sean光明正大地去祭拜了程萍,可陪伴她的姑娘就此断了消息,他的心好像空了一块,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填补。
  
  一度的精神空虚恰好用来寻找景家后人,每天忙忙碌碌、饭局不断。借着工作中不断拓展的人脉,Sean很快就在一次饭局上找到了他——Allen Jing。
  
  尽管凭血脉互应确认了族人身份,尚不知他对极乐舟、四姓族人及天竺梵咒的态度,Sean并未打算立刻相认,准备视情况而定。无奈Allen的自在幽默实在吸引他,和自己一脉的苦大仇深不同,他活得似乎特别通透,席间妙语连篇,不仅女孩喜欢他,宾客喜欢他,连Sean自己都忍不住被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我是福成贸易的Sean,这是我名片。”Sean主动走过去与他交换名片。
  
  “哦,你好你好!这是我的。”眼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了皮卡丘形状的名片夹,给身边每人都顺势递上了一张。
  
  “景枫,你名字不错,父亲取的?”Sean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错,鸠濂。鸠……濂。”念着念着,Allen停住了,迅速抄了两罐啤酒把Sean拉到僻静处,“冒昧问一句,你莫非是天外一姓鸠氏的后人?”
  
  “对,你是另一脉的后代吧?我听父亲说过,另一脉已改姓为景。”
  
  “我其实都不算鸠氏后代了,我家从父亲那辈就禁止学习天竺梵咒了,也不许再打听极乐舟和四姓族人。咒噬常犯,只能硬扛。”景枫说起了自己的现状。
  
  “我会梵咒和宿符,但大多用在了寻找天竺四姓后人上。”
  
  “听说学了梵咒的人都特别年轻,看你这样子和我一边大,实际比我年长很多吧?”Allen打量了一下Sean。
  
  “不嫌弃的话,可以管我叫哥。”Sean把啤酒递过去,释放着真诚、善意与好感。
  
  “好,那我可真叫你哥了啊!走一个!”Allen用自己的啤酒轻碰一下,高兴得嘴角咧到了牙根,“难怪呢,我父亲去世了,母亲又非同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血脉互应的感觉了,有空来家里玩。”
  
  “一定!”
  
  偿还
  
  2020年1月1日,北京,北海。
  
  多年前在北海湖畔长廊散步,有人以当年程萍之事敲诈我,我自认做得严密,理应不留破绽,可他说得丝毫不差,完全像个旁观者,我出于恐惧给了他一大笔钱。为此,我再也不敢踏足北海。若非今日老友相约,我也不会迫不得已一早赶到北海,生怕遇上故人。
  
  白塔之下,佛殿之外,有我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甚至多年前把小萍推入妄念塔的那段口诀我仍记忆犹新:
  
  ***“冰映塔顶水映莲,霞映白塔万事全。”***
  
  后来我琢磨了很久,翻找书籍又遍访名胜古迹与道观佛刹,但至今依旧毫无头绪,当年为什么不能乘上实现愿望的极乐舟呢?
  
  对于小萍,我确有歉疚,但并不多,因为她要挟我,不结婚就把我俩的那些事告诉林家姑娘、让我从此断了念想,我才出此下策。和林醴私下通信是在景氏兄妹离开后,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可能偷翻了那些复习书吧。也是我运气好,在她整理好的探亲衣物里找到了景纶单独给她的信,教她如何逃出参差下圜境。彼此彼此。
  
  虽然小萍被推进参差下圜境,可林醴还是拒绝了我,因为景绯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她。破坏了我的美好前程,当时我真恨不得把景绯撕成碎片,但我怕她,也怕她哥哥景纶,他们一家都会梵咒秘术,我势单力薄,只好认栽了。虽然在极乐舟没有实现愿望,好歹后来凭借高考改变了命运,与大学同学修成正果,也算顺遂的一生了。夫人早些年去世,今天的大学同学聚会,不知又有多少老同学见不到了。
  
  “建功!”身后清脆的声音非常耳熟。
  
  “景绯?”以为是同学,期待地转过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她连变都没变。
  
  “怎么?不敢认了?”她看似慢条斯理地走着,却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程萍已经去世了。”
  
  “小萍……她逃出来了?”
  
  “害怕了?这么多年都没害怕过吗?程萍对你不好吗?你还有良心吗?”她越走越近,一连串逼问催我步步闪躲。
  
  “我、我……啊——”还没等回答,我脚下一空、跌落塔下山林。
  
  “程萍,你的仇我报了!哥,你也瞑目吧!”景绯看了看山下的延建功,掏出早已备好的宿符,红光闪现,她化身一只灵巧的松鼠跳树而去。
  
  警察拉起警戒线、封锁了现场,几经查找均无线索,只能以意外结案。
  
  1989年11月10日,北京。
  
  多年前,母亲因景绯离家出走郁郁而终;如今,父亲也因年岁渐长、难抵咒噬,几近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把景纶叫到了跟前,上一次这么郑重的父子谈话还是景绯离家出走那年。
  
  “小纶,不要再埋怨小绯,这孩子我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您别替她讲情,她就是想走捷径、永远年轻漂亮。”
  
  “可这是因我聊天时无心起的头,才惹出现在的祸端。”
  
  “你是当事者迷啊,所以没有注意到,小绯以前从没那么认真地学过梵咒,自程萍出事,她先是跑去找林家姑娘告状,又是埋头偷学梵咒,没想想是为了什么?”
  
  “您是说……”景纶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已经消沉很久了。眼中的这点光让父亲确信,劝解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对,她想通过自己修行,用宿符把程萍救出来。我也是近些年才想明白,为什么当年我要废了她的修行,她宁可离家出走、跑出国也要继续练宿符?你,错怪她了!”
  
  “她怎么可能救得出来?”
  
  “那是她的一份心,至于能不能办到就看天意了。”
  
  “父亲,落入参差下圜境又被放弃,真的无法逃出来吗?”景纶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既出于对真相的逃避,更出于自己的内疚。
  
  “并非如此,要修行更加精深、内力更加深厚之人,或参差境主亲自搭救。这恐怕都是我们能力所不能及的。不要说现在,即便当年二脉长老的修行都远远不够,一脉长老或许可以吧,但他早已去世,不提也罢。”父亲想起往事,摇了摇头。
  
  “看来真的没办法了。”
  
  “方法倒是有——忘念塔,但要放弃之人亲自到场重念口诀,这恐怕又做不到了。”
  
  “妄念塔和忘念塔不都是北海吗?仅按冬夏两季加以区分。”
  
  “北海被水域环绕,多有阴气,为妄念塔,而白塔寺四方皆覆厚土,这里才是忘念塔。意为忘记过去的念想、重归正道。”
  
  “我去找延建功,让他把程萍救出来。”景纶站起身来。
  
  “不必去了,若他尚有善心,又怎会把那姑娘丢在里面?”父亲用手拦住了他。
  
  “是啊……”听到父亲的话,景纶怔住了。
  
  “小纶,如果日后小绯回来,要待她如初。”
  
  “好,我答应您。”景纶想到妹妹的苦衷,鼻子有些酸。
  
  “你也不小了,一直这样我总不放心,找个外姓女子相处吧,不必拘泥于鸠氏血脉。只有一点,子女不可再学天竺梵咒。我走后,把家中的手稿全部烧掉,以免再惹祸端。”父亲瞪大了眼睛警告他。
  
  “我答应您!”景纶哭了出来。
  
  转年腊月二十四,冷清已久的景家迎来了新气象。
  
  佟容容正举着鸡毛掸子、站在板凳上扫房,头上戴着一顶报纸折的帽子,灰头土脸。虽然他俩结婚时景纶已经好好打扫过一遍,到底是春节,旧习俗不可马虎。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让你休息不是让你干活的。”景纶打开屋门没看到人,环顾四周发现了佟容容,搁下手里的东西就把她抱下来、放在桌子上,顺手投了把毛巾。
  
  “我就垫了个大板凳,不高。”
  
  “不高也不行,看这一脸土,”景纶边擦边说,“来看看我买的,天福号的酱肘子、月盛斋的酱牛肉,还有刚出锅、一咬掉渣的烧饼。”
  
  “怎么买这么多烧饼?咱家这礼拜都吃它了?”翻了翻口袋,足有10个烧饼,佟容容不解地问。
  
  “明儿下雪,我再去买点羊肉片和豆腐,在家涮锅子,这可是咱一家三口共度的第一个下雪天,得让我儿子吃顿好的。”
  
  “还早着呢,”佟容容撒娇着打了他一下,“哎哎哎,重男轻女啊,万一是个闺女呢?”
  
  “闺女?闺女我就更喜欢了,老北京人的向往——天棚鱼缸石榴树,主人肥狗胖丫头,咱家可就缺那胖丫头了!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爷有钱!”景纶拍了拍裤兜,里面是刚发的厚厚一沓过年费。
  
  “哈哈哈!”佟容容笑得直不起腰,“等我想想啊……我想吃……烤鸭!”
  
  “嗻!容主子,春节就带您去吃,全聚德还是便宜坊,您选!”
  
  “小景子,退下吧!”佟容容一扬手,景纶也忍着笑配合地作揖向后退。
  
  “我偏不退下呢?”景纶忽然将她从桌上抱起来,转了几圈。
  
  “爷饶命、爷饶命!”听到娇滴滴的求饶声,景纶把她轻放到床上。
  
  “容容听话,好好休息,扫房的活儿我来。”亲过她的额头,景纶摘下纸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扫房。
  
  ***两人笑着、闹着、逗贫着,微尘点点在夕照下清晰可见,如将至的大雪,为小两口的幸福做着浪漫的见证。
  
  佟容容望着他的背影,满眼都是幸福与憧憬。***
  
  (完)
  
  *文中引用歌曲:秘密后院《竹叶舟》,曾出现于《四姓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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