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208:两人之心机,一人之触动 (第1/2页)
山道清凉, 李毓祯眸子也是清凉。
她唇边牵起一丝弧度, 似是笑意,却又轻淡、凉薄。
晋王看不清她的喜怒,心里嘀咕:这是钩上鱼了,还是没钩上啊?
……应该钩上了吧?
晋王觉得自己想多了。
阿祯出手, 哪有钩不中的鱼!
他摸着胡须眯眯眼笑了。
当然他最高兴的, 还是邀请了道潇子去长安太上老君宫喝茶……那里就是他的地盘了,嘿嘿。
之前品评头品茶时,临川郡王说他在“静”上逊了一分,晋王口头不承认,心里却是承认的。但他觉得这是道潇子占了地利的便利, 三叠瀑在三元宫的后山, 那也是道观的地盘了,烹茶泉水当然向着道士了;若是去了长安太上老君宫, 那是他们李氏皇族出家修道的地方, 风水当然向着他们李家了哈哈。
临川郡王看了眼晋王那笑眯眯的样子, 心里摇了摇头, 他想的是:道潇子应承去长安, 不可能只是为了晋王的茶约。
马蹄哒哒响在经过暴雨洗刷的石板道上, 踩出有节奏的韵律,和着林中啾啾鸟鸣声,衬出林深幽静。李毓祯的心情并不静, 在她唇边浅淡的笑意下, 是幽深的思绪。
观瀑亭中沈清猗拒绝了她的招揽, 这固然令她遗憾,但她此次上山的最大目的已经达到。
她上山,就是为了见沈清猗——见见这个人。
威州那一次的见面,太模糊了,不是说印象模糊,沈清猗这个人给人的印象相当深刻,她的气质太突出,清冽冷香如霜雪覆梅,内里凛冽风骨,却又平静从容,有种能镇场的气度,只要见过一面,就绝不会忘记;然而上次见面时,这人的风华还有隐敛没有毕露,就如一颗绝世明珠,隐于匣中,只是匣子也隐不住她的光芒而流泄出几分。
如今,明珠已完全出匣。
——凛冽光芒夺目。
尽管,她的光芒如朝日才冉冉升起,但李毓祯相信,在未来,她的光芒必定照彻大唐乃至更远的地方。
从观瀑亭出来后,她就深信这一点。
回想与沈清猗在亭中的对问,她对州县政务财税民事洞悉甚深,剖析利害条条有理,算的经济账也切合实际,给人感觉竟是为政地方多年的有真实经济者——这简直令人惊诧!
沈清猗回答道:“这无甚奇怪,我读过最近三年的《民政汇要》,按南北东西地域之分,按上、中、下州之分,按辖境贫、中、富之分,择了四十七州为考;又读过这四十七州医官局最近三年的年度汇要;还读过家师写的各地杂记……读得多了,再和自己的所见所闻印证,推理,便知悉七八了。”
李毓祯心道:这却不是简单的。
大唐各州都有《民政汇要》,这是朝廷规定的地方官报,每旬一期,下发给本地州县官员周知政务民情官令等,当地士家也可以出钱抄录或者完整订阅。各个世家和有底蕴的官宦之家除了订阅本州官报外,还会收集其他州的官报,组织人力汇编成分类集本,供自家子弟学习,增广见识,并作策论参考——以道门各地道观的便利,收集三年内的各州官报不是难事,但肯定没有人给沈清猗做分类汇总,阅读四十七州三年的《民政汇要》,那是多大的量?
李毓祯瞬间就算出,是五千又七十六份,而每份至少万字以上,文字称为浩如烟海也不为过。沈清猗却全部阅读了,并按她需要的内容分类汇总,如果是一个人做数年功也不足为奇,但她到药殿才多久?最初的时间必定是要殚精竭虑站稳脚跟,而后主要时间还得花在研药研医上,并做出令人叹服的成就,这才衬得起她“道玄子唯一亲传弟子”的身份;除去这些,她还能抽出多少时间去阅读五千份报纸?……而在这惊人的阅读能力之下,是更令人惊叹的汇总、分析、洞察能力。纸上得来终究浅,她却能通过文字的表象,推理、分析,洞悉真实,挖出文字背后的民事情弊,这是让人多么惊骇的能力?
有这种能力的人李毓祯只见过两个:一个是李泌,被她推荐去了门下省都进奏院,职掌受理内外章疏,这里是了解天下政务最快的地方;另一个是宗处俊,被她推荐去了户部任郎官。这两位,都是她预作宰辅培养的人才。而眼前,这种能力的人才又出现了一个,甚至比李泌、宗处俊更出色,因为李、宗二人都有出任地方的经历,沈清猗却没有,她完全接触过地方政务。
什么是真正的“秀士不出门,可知天下事”,这位就是!她若在帝国地方上游历几年,再去考秀士科,必定是榜上之首。孙楫这样的杰出俊才在她面前,也逊色了。
这种超卓的人才放在李毓祯眼前,她真的手痒了。
这种鱼能不钩?
何况,这位还有着宏远的格局、放眼全局的计然家眼光,假以时日,谁说不是第二个魏重润?不!是比魏重润更强,走得更远。
她必将比她的先祖们走得更远,而她的宰相,也必将比前辈的宰相们走得更远。
可惜……这样的人才,却拒绝了她的招揽。
这是为什么呢?
沈清猗说:“不耐官场周旋”;“不喜官场斗嚣”……
李毓祯却觉得,这不是原因。
她自忖看人有七八分准,沈清猗心思绵密、幽沉,思维和行事缜密,做事走一步算三步——譬如现在躺在她鞍袋里的《四十七州平民疾治用药人均计算考》就是明证:上医事疏是她的第一步,这是第二步……应该还有第三步——这种人会耐不了官场周旋?只有她把人算计死的;内里性格又如其字,藏锋犀利,这种人会惧官场争斗?只有她把人斗死的。
就说兰陵萧氏那一大族人,斗起来又哪比朝堂简单了?萧氏女人的彪悍,可不在皇族的公主县主们之下,能以庶女身份却将世子夫人做得有声有色,说不会争斗?谁信。
沈清猗道:“不是不能,而是不喜。”
这话李毓祯只信五分。
李毓祯自己就是个喜欢争斗的,她乐于争斗,并享受斗争的胜利感和成长强大带来的乐趣,从小到大遭遇的刺杀,她是痛并痛快着,身上痛,心里痛快。她认为,天地就是斗,没有斗,哪有优胜劣汰?没有优胜劣汰,哪有万物蓬勃?没有斗,一团祥和,这个世界早就死了。凡是有野心的,谁不是从争斗中一路披荆斩棘?不想斗,那就去甘于平庸,平淡。
沈清猗是这样的人吗?……李毓祯挑起眉笑。
她有种感觉,沈清猗拒绝她招揽的原因,可能和自己有关,这是她的直觉。
在潭林边的那丝隐晦敌意,来自知安和那侍女的可能性极小,她也不认为自己的感知出错,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出自沈清猗。
沈清猗对她怀有敌意。
而原因她不清楚。
李毓祯细细思量,她与沈清猗过去并无交集,不可能结下仇怨;和她的亲人?吴兴沈氏不是齐王一派,他们没有直接矛盾,也没有直接冲突;沈清猗的便宜外家?湖州皇甫家虽然名盛,却是限于杏林,与她的地位相差太远了,还没资格接触到她生出仇怨。
因了这么隐隐的一根刺,李毓祯对沈清猗的拒绝虽然很是可惜,却也不是那么强求;至少,没有弄清原因前,她不打算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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