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144:云台深深深几许 (第1/2页)
经道堂建在萧山东部的白高山, 山下是齐整的堂楹学舍,从山麓到山峰也是学舍,平地拔起又依山势而建,楹院连片,或整丽或错落, 迤逦深去不知几许。
有一年重阳登高沈清猗写过一首小令, 其中有句“云台深深深几许”, 萧琮颇喜爱, 萧琰问到经道堂是什么样子, 他就笑悠悠说经道堂是“云院深深深几许”。
一是说白高山山高雾浓,学院深去云雾中, 不知尽头;二是说经道堂的学堂如台院,萧氏子弟从幼学到大学,就是从平台起步, 一台一台向上登, 直到高入云中;三是说经道堂的学堂分堂分院多, 萧氏子弟读完十几年书, 也读不完所有堂院;四是说学堂层次深,一些学堂只有极少数子弟进入过,还有一些学堂的存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五就是说经道堂的学舍了, 据不知名学子创办的《白高某小报》称, 某年某月有两位学子打赌, 每日走一间楹舍十年能否走完, 十年后的今年今日某小报持续报道, 打赌能走完的学子输了……
咦呀咦呀!萧琰听得睁圆了眼睛惊叹又哈哈哈,觉得经道堂深如云山学长们却很有趣。此刻真的到了白高山下,她仰望上去,觉得自己真的只能“咦呀!咦呀!”了!
……严丽;宏丽;伟丽。
一时间各种华丽词藻尽飞去脑中寻觅不到可表达感慨的滔滔词汇;或者说只能以这几个精简的词概以言之,要往深去就是深深深几许。从胸腔发出“咦呀”慨叹后,萧琰觉得四哥说得真是对极了!
经道堂,不可知,深深深几许。
萧琰已经下马肃立。山门起于山下,是一道横立的花岗石壁,浑厚苍朴,河西先祖萧铖以篆字题书“经道堂”;两边各立石柱,镌刻着高宗皇帝的御笔题书:天地无心;吾等立之。
萧氏的立意是权势地位不足贵,唯经道以远,家族才能源远流长。高宗的立意却突破家族更豪迈壮阔,如雪山巍巍耸立天地,峰巅直向云天。
萧琰抬眸激荡,天地有道,却无心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人族要立于天地,就要为己立心,为人立道,于浩浩天地亿兆生命相竞中为人族立命,生生不息。
萧勰声音厚重如石,“这是萧氏的骄傲,也是沉厚的背负。”
这的确是骄傲,荣耀。
被称为圣智的大唐高宗皇帝陛下曾经很多次给官学题书,给予勉励或期望,但很少给私学书院题书,这位陛下在非正式的场合对亲信大臣说得直接——给了,担负不起,何必给。
经道堂被高宗皇帝题词立楹,还被拔到“士者立心,志于道,为人族立命”这等宏大高度,对一家书院来说,对书院背后的兰陵萧氏来说,是何等的信重,也是何等的荣耀;当年众甲姓家主眼睛都要瞪脱眶,恨不得将萧铖父子揪出揍胖一圈:汝辈何德何能敢居之?!
萧铖骄傲大笑,“凭河西我萧氏就敢居之”;私下里却也对儿子和长老笑叹说,陛下是给了一座泰山。
陛下给的荣耀从来都是分量很重,让人眼泪横流又心中浩荡;但这样的荣耀也从来不是白给的,随之压下来的就是更大的责任和重担。
萧氏能不能承得起?承得起,家族更进一大步;承不起,就要被压垮。
但这样的荣耀萧氏能不接受吗?如果说不,萧氏举族都会不同意。怎么能不要?世家世代奋斗,不就是为了在世间煌煌赫赫,千秋万世载名?
萧勰说:“山门立楹柱以来,已经屹立一百六十八年。”
萧琰知道,这是说从高宗皇帝题词立楹以来,经道堂又过去了一百六十八年;以后,还会一百年,两百年,……屹立传承下去。
萧琰肃容应道:“是。”向山门长揖行礼。
萧勰引她绕过山门石壁沿中路往山上去,挥袖指道:“山下学舍分域,东为蒙学,有天地玄黄四舍三十六斋;西为小学,分外舍、中舍、上舍。山上学舍均是大学,也分外舍、中舍、上舍。”
萧琰知道,外舍即外学,入了中舍才是内学,上舍生就是家族的精英子弟了。蒙学因入学起步,不分外学内学,但天地玄黄四舍不仅是按年龄分级,实际上也是按考核资质分级。从蒙学起,就已经有了等级:以禀赋和智力分出的等级。
山下山上即人间,越往人间的上面去,就不仅仅是禀赋智力之差了,拉开等级差异的因素会越来越多。
萧琰仰望通向山上的蜿蜒石阶,心想:书山有路勤为径,不独是说读书要勤奋才能获得学问,也是说和山上的人缩短差距的向上阶梯;不平等是天地无情的规则,但“努力可以向上”却是人间规则的有情。
去往山上时又有一道山门,登级而上是檐瓦仪门,横书“志存高远”。
按学制,十五入大学,就不再是孩子了。虽然还没有及冠,但十五取字,就是要立志向,学习担责任了。按四哥的话说,就是人生之道,已经没有了轻松无担负的平地路,要开始向上走喘气的上坡路了。
上山的石阶望不到尽头,中间又有分道延向不同学舍和堂院,这就是有名的“步道梯”,没有人能数清有多少阶,一是分道太多了,二是有的延向不明处,三是有的根本无法计阶,可能是一条长索,也可能是一段林梢,还可能是一段峭壁……总之按某某小报说的,“传说中的梯”太多,师长让人爬阶数梯是个坑,血泪以书,学弟学妹慎记!慎记!
因步道梯的长,又据某某小报说,曾经有夫子教导学子每日累计上下千阶,锻造人的体魄和读书之恒心毅力;便又有墨学夫子嗤之,说不如让他们春耕翻地,翻一亩地下来比爬几千石阶都锻造人,还能深切体会什么是“哀民生之多艰”——自个不痛一下哀个屁——据某某小报说这是某某夫子的原话。
萧琰想起“某某小报”就忍俊不禁,看着这长长长几许的步道石级路也觉得有妙趣了。
萧勰觉得她已经不需要用步道来锻造自己,直接从一旁的车马道往山下去。
车马道平缓盘山而上,路上偶遇到骑马的夫子和学子,双方均在马上拱手为礼,颔首交错而过。萧琰戴着面具也没引起特别的注意,因为据萧十四斜眼说,学堂中除了上课和特殊的日子要穿学服外,平时奇装异服多的是,你不露出脸谁注意你。萧琰就眼见一位衣衫上斜书“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学子在山间纵跃而上,不由霎了下眼,又咕的一笑。
上了半山就是中舍了,也就是进入经道堂大学的内学区域了。前行不到一刻钟,前方传来的话语声,听起来有些激烈,引起了萧琰的注意。
透过枝叶间隙,便见百丈外的山坡上有一座亭子,四名幞头学衫的青年言辞激昂,争论激烈。
萧琰听了一会,原来是夫子布置了一道策论题,论士户是否应该限制免税田,要求下堂课分组辩论,这四位学兄在亭中讨论时就分出对立方了。
赞成的两人说:大士族占田越来越多,庶户占田越来越少,大唐每年的田税都在缩减,如此下去帝国财政将无田税可收;更严重的是,越来越多的庶农会被逼得失去田地,成为无地之农;说士族大肆兼并土地就是汉末黄巾之乱的根源……
反对的两人说:田税占大唐税收的比例本来就很小,国家财政主要是商税工税矿冶税等等;再者,如今士户享有的免税权除了田税外,已经没有其他了,如果连田税也要开始了,这就是打击士族种田的积极性,毕竟现在最能生利的不是田地,而是工商,都投钱加入工商了,谁来种田出粮?帝国各道常平仓每年都需要存储的庞大粮食量由谁来上交?靠庶农的田地么?……
萧琰一边听一边想,两边说得都有道理,当然她自己也有想法,和两方的观点还不太一样。
萧勰见她半偏脑袋挺有兴致,随意看了山上一眼,声音平和说道:“中人之论。”评价并不高,若是他给分,十分给出五分已是高了。
萧琰诚心诚意道:“我觉得还不错。四位学兄的立论都是从大局出发,反对方的立论点也不是单单维护大士族的利益,而是和帝国利益相连。从此而论,都有士者为公之心。”
书本上讲的是为士的道理,夫子教的是这样的道理,士子学的是这样的道理,当然要以天下为公。但萧琰也知道,这是还没有经历世情利益的纠葛,在学堂读书都很纯粹,有志向理想抱负,这就是为天下的士心。但出了学堂之后,进入红尘之中,还有多少人能保持读书时激扬文字以天下为任的士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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