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救人 (第2/2页)
四皇子大概这次出行才学会了自己穿衣脱衣,现在要给别人做事,很笨拙。对方看着是快醒了,他们碰到了对方伤处,他还吭哧了一声。四皇子吓得忙道歉,可想到对方听不懂,只能把他学会的唯一一句北戎话:祝你健康,反复说了几遍,让旁边的黑衣人侧目而视。
最后,段增用多余的白绢在衣服外面又围扎了两圈,算是保暖,才把伤者放平了,让人半躺在黑衣人腿上。
沈毅带着齐从林走过来,问沈汶道:“我们那边该怎么办?”
沈汶问张允铮:“他穿上衣服了吗?”
张允铮点头说:“算是穿上了吧。”
沈汶扭回脸,正赶上那个伤者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眼神痴痴地看向沈汶。
太阳刚落山,天空上一轮新月,大地暮色方兴,沈汶的面容在柔和的光中平静如水。
岱钦可汗一生都记得这一刻:上天降下了神女,对他温存一顾。
前一刻,他还竭力保持清醒,督促自己的人逃走,让自己死在这里,然后听说有人过来要给他治伤,他心里一松,就昏了过去……再醒来,天空的新月下,他看到了如此安详的容颜,她穿戴破旧,他却觉得这是他所见的最美丽的女子……
他问过远嫁海外自己心爱的妹妹塔娜公主有关这事的始末,知道这位女子是北戎的大敌镇北侯的次女,那时名声不佳的沈二小姐。她表面在庙中祈福,但却辗转到了边关,再引兵奔骑千里而来,救了他们的性命。如果这不算是神遣,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称为是奇迹。
可惜,等到他知道她的身份时,他已经没有了接近她的可能。终其一生,他再也无缘见她。这短短一面,让他铭记至死。耄耋之年,他心中的沈二小姐依然正值青春,在新月下眼含慈悲地看着他……
沈汶却完全没有领会到伤者的激情澎湃,她看了看这人有些呆滞的目光,叹了口气对季文昭说:“我看他稀里糊涂的样子,大概脑子被撞了。你先问问他,那些追他们的人怎么办?我们并不想杀人。”
人的语言不行时,就容易用手势,季文昭唧唧哇哇说了一通,连比划带指点,特别激动的样子,说完,他死盯着那个受伤的人,那个伤者慢慢地出了一口气,段增赶紧去抓了他的手腕号脉,然后松口气说:“吓了我一跳,我当他是又要没气儿了!”
沈汶怀疑地看季文昭:“你真会说北戎话吗?不是在蒙我们吧?”
季文昭怒看沈汶:“你自己不懂不要就以为别人也不懂好不好?!这样很容易得罪人的!”
沈毅皱着眉:“那他怎么不回答你呢?”
那个伤者有气无力半闭着眼睛地对身边的黑衣人说了几句,那个黑衣人向那边站着的人喊了好几句,那些人答应了几声,向与沈毅的兵士对峙着的追兵们走过去。
沈汶张允铮沈毅四皇子都看季文昭,季文昭紧皱着眉:“他说……那个,如果投降就不杀了他们,绑起来带走当苦力。要是想逃跑,就杀了。”
沈毅转身离开,边走边对身边的齐从林说:“传下话去,只要别让人跑了,其他的,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沈汶说道:“看来他还没糊涂,那你再对他说,今年的冬天不算,从现在起的第三个冬天到来时,边境会起战火,吐谷可汗将聚集五十万人众,全力攻打南朝。你对他说清楚,他若是想趁火打劫,必须在硝烟起后两个月才能动手,一定要强调这一点,战事开始的两个月内,绝对不要去攻打吐谷可汗的后方!”
季文昭慢慢地说了半天,用手指比划了好几次,躺着的人从眼皮下看着他,终于眨了下眼睛。
山坡上,人们大声吆喝,这边的人用绳子在捆绑敌人,有时也有人逃跑,可都被沈毅的兵士射倒,有人就会上前再补上一刀。
沈汶看了看天色,对季文昭说:“你跟他说,我们会给他们留下些干粮,但是我们会带走一些马匹,反正他们翻山也用不上多少马。我们两边谁也不欠谁,祝他们好运。”
季文昭又说了,受伤的人疲惫地闭了下眼。
季文昭对沈汶说:“你看他们如此彪悍,日后若是真的代替了吐谷可汗,会不会忘恩负义来打我们?”
沈汶皱着细眉想了片刻,说道:“人心叵测,可是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袭后方,取吐谷可汗的老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够得北疆的控制权。如果这些他们都做到了,我们才能谈是否能两国交好。和平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若是我们真的没救了好人,那日后就再打一场吧。”
季文昭生气地说:“你说的倒是轻巧!又不是你来打!”
沈汶一笑说:“你放心,我肯定会帮忙的。” 说完就与张允铮离开,去与正在坡边指挥的沈毅会合。
张允铮边走边对沈汶说:“那时你都多大了?就别管了,告诉我怎么办,我来对他们说,让他们自己打就是了……”
季文昭看着他们的背影不满地说:“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时她大概带着沈家军跑到岛上去了,怎么来帮忙?”
四皇子皱着眉说:“我会去劝三……四皇子,让他对三皇子说,怎么也要留下几个沈家的人。”
季文昭点头说:“就是,你都看出来了吧?那个女子就关心自己的家人,真是头发长心眼短!边境上如果留了沈家的人,她才会来……”
段增打断说:“你们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说来说去的,就好像我们是东郭先生,已经救了个白眼狼似的。我医治了那么多人,可以跟你们说,绝大多数是好人。被救的人,多少都会心存感激的。因为人都有良心,昧了良心的感觉会很痛苦。”
四皇子连忙点头说:“这是真的!我就……被郎中帮助过,不会忘了的。”
季文昭说:“你们都是好人,自然不会忘……”
段增将那小瓶药递给守在身边的黑衣人,示意季文昭说:“你跟他说,如果流血了,就再上一些。”
季文昭比划着说了,段增又拿出了一小包药丸,说道:“这是清毒补血的,一天一丸就行了。他现在躺着休息,不要轻易动气。他们要做个担架抬着他,别让他走路。等半年后,就该能下地走了。如果他能平心静气地生活,活到七老八十没问题。平时少吃油腻,多吃青菜,清心寡欲……”
季文昭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这些都很难翻译的你知不知道?”
段增生气:“你算什么天才?这么平常的话还不能翻译?我还没说什么‘营卫气血’或者‘滋阴熄风’之类的话呢!”
那个在一边扶着伤者的黑衣人突然慢慢地将伤者放在了地上,跪在地上向段增施了个大礼,说道:“多谢郎中救命之恩!”
段增季文昭和四皇子都大惊,异口同声地说:“你会说汉语?!”
黑衣人板着脸说:“我母妃会汉语,教会了我。”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张口结舌。
黑衣人又说了一句:“我的兄长也会说汉语。”
三个人又同时看躺着的青年,那个人闭了下眼睛。
黑衣人有些咬牙切齿,狠狠地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兄长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我们也是好人!”
季文昭方才当着人家的面就说了人家的坏话,脸上有点挂不住,很愤怒地说:“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耍我吗?!”起身拂袖而去,算是溜掉了。
段增说:“那你们都听懂了我说的话了吧?就照着那么保养吧。”开始收拾衣箱,准备走。四皇子手里还拿着块被血浸湿的手巾,迟疑着问段增:“你还要吗?”
段增摇头:“我要它干吗?”
四皇子又递向身边的黑衣人:“这个,你洗洗,还能用。”
黑衣人双手接了过来,四皇子见他虽然满面尘灰,可是还看得出来眉黑目秀,顶多不过十七八岁,心说北戎人也有长得不难看的,不都是像火罗那样青面獠牙……
段增提了医箱就要起身,拿着血帕的黑衣人开口道:“郎中请留步。”
段增见对方完全是北戎的衣着发式,却说着流利的汉语,觉得十分怪异,皱眉看去,黑衣人直愣愣地看着段增说:“请问郎中尊姓大名,我说过,我日后必听郎中差遣。”
段增摆手道:“我差遣你干嘛?算啦!我没听见你说了什么,刚才的文小哥不是说了吗,我们要牵走些马匹,那就顶了诊费,我们该是赚了吧?”他看四皇子。
四皇子边起身边摇头说:“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来往一个来月,这么多人的开销,但是马匹很贵,还买不到,很难说谁赚了……”
段增说:“那就告诉那个张小哥,多牵几匹呗。”
他们说着就要一起走,地上的人艰难地开口说道:“等……等……”
黑衣人忙从地上慢慢地扶起了兄长,受伤的人艰难地看着四皇子说:“你去……告诉那个……女子……若我能得……北疆汗位……决不与南朝交战……”
四皇子微笑地点头说:“好好,我去告诉她。那就祝你成功吧!”习惯地行礼告别,与段增一起往山窝中走。
他们的身后那个黑衣人大声说:“我会去找你的!”
段增看四皇子,四皇子赶紧摇头说:“他找我干嘛?我又没救人。”
段增回头说:“你别找我!救你们是方才那个女子安排的仙人跳,我让她骗了进来,是被迫的!”
四皇子低头笑,两个人聊着天走回马群处。山坡那边收拾完了,兵士们陆续地回来,有的歇息,有的在整装。这次出来他们没有伤亡,就是躲在一边射了一通暗箭,现在干完了事,大家情绪都很好。
又半个时辰,所有的兵士都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追兵的马匹,大家都上了马,准备返程。
季文昭气愤地问沈汶:“你怎么不知道他们会讲汉语?我们还当着他们的面说了那些话?!”
沈汶委屈道:“史书上对吐谷可汗的这个异母弟弟记载很少,谁会知道他的孩子讲汉语?”
现在大家对沈汶说的古怪的话都见怪不怪了,觉得她能通晓古今,自然会读到日后的史书。现下的情况是知道他们救的北戎人会讲汉语,大家都有些讪讪的,不想回去见面尴尬,就让沈毅出面将一些干粮给他们留了下来。交接完毕后,沈汶带着队伍启程,马队轰然而去。
北戎那十几个人站在山坡上,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强迫着俘虏挖坑掩埋了死尸,毁去了战场的痕迹。然后绑了担架,将受伤的人扶到了担架上,盖上了从死人身上扒下的衣服,一行人翻山越岭,消失在了山峦的另一边。
沈汶带着队伍又用了十来天赶回了沈家军所驻的边境地带,偷偷过境,与在燕城外村里等待他们的苏婉娘和施和霖会合。他们受到了苏婉娘和施和霖的热烈欢迎,苏婉娘还激动得哭了,可是回到燕城的沈毅和季文昭却碰上了正在大为光火的镇北侯。
朝廷削减兵力的旨意经过仅存的驿站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燕城。
镇北侯看着脸上都是冻疮的沈毅和季文昭两个人,挥着手中的纸:“你们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看看这个!”
沈毅接过来,读后带了丝冷笑,转给了季文昭。
镇北侯紧锁眉头:“这是怎么了?!我军并没有得到朝廷军饷,完全是自给自足,怎么还要以为朝廷节省之名减兵?难道是皇上对我有了猜忌之心?想试探一下?”
沈毅一扯嘴角:“皇上何时没有猜忌之心了?”
镇北侯怒对沈毅:“都是你干的好事!当初在京城接近三皇子!……”
季文昭飞速读了,扭动面部,想尽量露出从容的表情,对镇北侯说:“侯爷,我们这次带着兵士们在野地里演习了一个月,他们吃了许多苦,受了很多累,但是侯爷,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我们如果与北戎大量骑兵野战,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转移了话题。
镇北侯忿然道:“那就更不能减兵!”
季文昭摇头说:“侯爷,如果日后是攻坚战,兵力就不必以数量为主,若是有人协助民众转移,不入燕城,于我方反是有利。”城里可能没有足够的粮食。
镇北侯皱眉思索:“你是说裁去弱兵,散于民间?”
季文昭点头。
镇北侯又与季文昭好好谈了半夜,终于决定调整沈家军兵力,裁军两成。
回持的信件由沈坚起草,写得忠心耿耿,表示坚决听从朝廷的指示,马上裁减兵力,还把裁军的时间表列出,另外向户部索要给退伍之兵发放的抚恤。日后户部若是无钱可发,那些退伍之兵滞留边关也是情理可原了。
信送出去后,因为沈毅了解沈家军的兵将详情,镇北侯就让他与沈坚和季文昭开始逐营逐队地重组兵将。
沈汶将弯刀和三箭弓箭的设计给了张允铮,张允铮画了详图,给了常常溜出城来的严氏。
本来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就要启程南归,可是四皇子病倒了。